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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们万水千山走遍


www.lotayu.net  2001/12/19  闪亮的日子


  多少年过去以后,某日,风雨如晦,在内卡河边草地上闲闲的游荡,看对岸青山无恙,看河上水鸟低盼,心底忽有所感,一阵恍惚,是否时空倒错,回到了我所来处那个小镇?三十多岁本来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的情绪居然在阿尔卑斯山中这个小镇上活泛开来。

  回想中,那个被沈从文讴歌得如诗般轻灵剔透的湘西于我确实曾经有过亲密的感觉,记得还是拖着新书包与长鼻涕一块上学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日子,每天晚上,躺在母亲的旁边睡觉,透过微风拂动着的蚊帐,看点缀在夜幕上的繁星,在将睡未睡的状态下,总有一种笛或箫声清远悠长的飘来,我总想那一定是离我家不远处的河边吊脚楼上,一个神情飘逸、英华内敛的青年人,落寞的坐在水畔阁楼上,幽幽的吹着长笛,幽幽的念想着某个白裙一袭如水的女孩,忧郁的目光总落在天边的某几个星星之间。好象没持续多长时间,就再也听不见这支悠远得快将我从梦中浮起来的长笛,以后的岁月中也没听过这种天籁般的乐音,后来在《边城》中每每读到翠翠在梦中听那个长得跟岳云似的年青人唱歌的那一段,看乡中前贤描述中用的在睡梦中被歌声“浮”起来一词,都要象跟谁发誓一样在心底拼命地点头,是的,是的,肯定可以浮起来。

  在蜿蜒穿过海德堡的内卡河缓缓的流动中,情绪一如这灵动不足忧郁却有余的河水,想起了更多淡漠已久的东西。 是的,都是乡愁惹的祸。

  原来总以为永远在那儿的家园,总以为肯定就是的家园,居然浑没了感觉。 一日,在这个羁旅困顿中的都市,在一个同是故乡人开的小酒馆中与几个来京办事的老乡酒酣耳热之后,躺在可以将乘客的想象力的市盈率无限拔高的奔驰车后座上,小酒馆主老乡无限感叹到,呆在北京,也不觉得自己就是北京人;好不容易回家溜一趟,却再也找不到大学时那种回家的感觉。戚戚然,窃同感也。

  一日,酷暑溽热的傍晚,在客中的这个都市小巷中,街肆里流行吃羊肉串,与后来成为妻的女朋友在小摊边等着烤熟羊肉串,摊主是一个同样大年纪的新疆小伙,他拿着肉串突然漫漫的唱起新疆语的歌曲,满是忧伤的小调,满是油污的短衫,我知道他想起的是什么,一点蝇头小利的那一边,是他的大沙漠,是他的逐草而居的同族人;是他的大雄鹰,是他的娇憨无状的小情人。看着这年轻人旁若无人的出神的样子,一瞬间,我居然忘了自己这会儿在干吗。

  再回首时,除了水土与人心一样的流失,除了田园与青春一样的荒芜,除了亲情与面容一样的苍老,你还能再感觉到什么?有什么能象当年的秋波流转一样可以让你激动一会儿?又有什么可与昔日的轻嗔薄怒一样能够使你幸福一会儿?没有,所有的只是,那双曾经抱着你一日之间走了近百里山路的手,如今已经无力抱起你三岁的侄儿,那张让从前的你一想起就如小鹿乱撞的俏生生的脸儿,如今已尽洗铅华,满是烟火色了,厚厚的化学制品下的媚俗的笑,头也不再低了,不胜凉风的水莲花也不再开了,你也不愿再看第二眼了。岁月如流,流走了许多的感动的时候,光阴似箭,更多射中你实在是稚嫩情怀的是倾轧,是猜忌,是隔膜。

  今年暮春,象是一种突袭而来、无法抗拒的召唤,让我抛开办公桌上那些名利二字力透纸背的文件,星夜兼程的赶回老家,看望病危的祖父,终于在第二天傍晚到了那个原名大庸现名张家界的地方,大庸不俗,那绝对是一个大智大勇、纵横天下数十年后,劫波渡尽、沧海余生的江湖豪客暮年闲居,于庭前花开花落之际,于天上云卷云舒之际,一瞬间,大彻大悟,勘破了世事人道,拈花微笑曰:“大庸大庸,就叫大庸吧”,那是一种顿悟后仍然与身俱在的十分的胆色与十分的才情。相反,现下的地名又绝对庸俗不堪,浑身上下走一步掉一堆土渣,满透着一股平庸而又急功近利的味道,小家之气令人掩鼻。其时,暮色四合,千沟万壑都模糊了起来,小车的速度远赶不上内心狂跳的速度,到永顺乡下老家的时候,已无星无月,夜色茫茫中,河水凉凉地沁透了一身俗气,上得岸来,爬上高高的河坎,在疏疏的油菜花淡淡的沉香中,三五烟的味道特别难受。老住宅的那只素未平生的新狗可真怪,只远远地吠了一声,就摇头晃脑的傍到了脚后跟。祖父的床边围着的一大堆人让开一条路,两年不见之后的第一眼,让我晕旋得只觉得全身似乎虚脱下来。在周围一片“二老转来了”的报告声中,祖父艰难的睁开一丝眼睛,脸上满是笑容,我却分明看见与笑容一起绽放的还有泪水。趴在床沿,我只是努力的抓住祖父的骨架突出的大手,一时间,竟没了言语,只是喃喃的道“帕普,二老我转来了”。次日,哥从国外一天之内连换了三次飞机,也在星月全无的中夜赶到了老人的病榻前。

  祖父年轻时在乡中集市上做过屠夫,常年磨刀霍霍向猪羊,一生粗豪之气不改,垂垂老矣,病榻上还在与远归的孙辈们热切地讨论常山赵子龙,一身都是胆,长坂坡七进七出,让曹孟德惊为天人;关云长杯酒斩华雄,万马军中取上将之首如探囊取物。竟丝毫不谈自己的病情、大家族中的大小琐事。

  四方男儿事,不敢怨飘零。望着祖父慢慢回潮红润的脸容,心底一阵浩叹。我不知道,飘零四散的树籽是不是没发现那棵大树已经日渐老去,是不是还想飘落回到来时的大树下。

  苍凉四顾中,蓦然间,你不寒而栗地发现,太多的笑容与哭声的背后,竟满是狡黠、贪婪、阴戾、堕落、浮躁,旧时沉甸甸的梦中恩情一如湘西这曾经郁郁葱葱过的山沟沟,除点缀着几蓬杂草外,还剩下些什么。以往那种朴朴素素但又充满了勃勃生机的整个机制似乎全部生锈了,并且速度让人快得吃惊。 你看,这万水千山过后,江阔云低,西风断雁声中,是什么你还有?又是什么你已经没有了? 你看,这万水千山过后,是北京、是海德堡、还是湘西永顺是你安身立命的的最后所在?原来以为最不是问题的问题怎么成了你的最大的问题,或许成了你永远的问题。

  闲下来的时候,爱在夜深处,捧着一杯咖啡,关了屋内所有的灯,听齐豫唱的罗大佑教父的《船歌》:“幽幽的女声在静夜中飘飘渺渺的唱,姐儿头上戴着杜鹃花,迎着风儿追浪逐彩霞。谁的他呀梦中不说话,谁的他呀何处是我家。”

  这寂寂的空幻,浑不似在人间尘世。想春花般的容颜,想流水样的时光,却猜想不出这只漂浮无据的命运之舟将随风浪,随潮流,随因缘遭遇、随风云际会,最后会在哪儿系缆,哪儿才是你最后的家园。

  韩御使昔年落寞,英雄老来,一人一骑向岭南道上,曾有句曰: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看我们,万水千山走遍。

冬阳 于千僖年酷热季中

原作者: 一只常自觉的猪
来 源: [闪亮的日子]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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